【亓桃】《余味》06-07
抱歉,久等
06
简亓喝了酒。
距离拉近之后,陶桃才从他的身上闻到了淡淡的酒味。方才离得远,也不愿正眼瞧他,竟没有发觉对方有什么不对。
简亓一向慎重,即便喝醉了后依旧是风云不惊,除了不爱说话,旁人几乎看不出有什么不同。也正因这样,他在酒局上也从没输过,光是这幅千杯不醉的架势,便已经赢了所有人。
靠上简亓胸膛的那一刻,陶桃虽然站稳了,但是心里却更慌了。
她只觉得自己的心房变成了一杯半满的玻璃杯,这杯水摇啊摇晃啊晃,她几乎能听见各种欲望敲打着杯沿,发出的泠泠的响声。
她心慌到害怕。
人可以不承认情感,可是无法隐藏欲望。
堆积了三个月的烦闷、冲动,此刻悉数堵在喉间,她用冷漠和白眼苦心粉饰的无忧太平,被胸口沉甸甸的心跳压迫,几乎将她的理智撕扯殆尽。
可她生怕这洪水一旦决堤,便再也无法收场。
那淡淡的酒味几乎是救了她。
“你喝醉了。”
陶桃仿佛解脱般说道。
她松了口气,谁也无法揣测到此刻她有多庆幸。
还好,还好简亓只是喝醉了,还好他没有再往下说。
她也不是没有幻想过,有一日对方旧事重提,说对她余情未了。那时她便冷笑一身,伶牙俐齿将他一顿痛斥,然后转身便走。
多洒脱,多痛快。
可是她如今的确是怕了。
陶桃的一双手紧紧攥成了拳,新做的指甲死死嵌在了肉里,疼痛感却让她觉得清醒。
她害怕简亓说下去,却又无可抑制地期待着他说下去。
醉酒时的话谁也不必当真。
她给双方一个台阶下,无论接下去会发生什么,第二天他们依旧能风轻云淡,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。
你看,她天生适合粉饰太平。
“这就是,你同我说的第一句话。”
简亓嘲讽地笑了一声,那笑声轻到几乎不可闻,却将苦涩无限放大。
聪明如他,同样是一颗天生的玲珑心,陶桃的那点心思,他怎会不明白。
“三个月,陶桃,整整三个月。”
这话说得咬牙切齿,像是在抱怨,偏又没有抱怨的资本。嘴角勾起的弧度,噙着满满的苦涩和嘲讽。嘲讽的,却是他自己。
简亓闭上了眼,似乎很累很累。
“你说得不错,我的确是醉了。”
小助理是在这个时候赶回来的。
“桃姐。”
“……简……简哥?”
助理犹犹豫豫念出简亓的名字,似乎对方此刻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。
陶桃瞧见他回来了,触了电般急得跳脚,慌忙甩开身后的双手,迅速拉开了距离。她有多不想和简亓扯上关系,全都写在了脸上。
肩膀的温度骤然消失,简亓的双手摸了个空。双手在空气里僵了几秒,方缓缓放了下来,终没再挽留。他弯了腰身,半倚靠在车旁,醉眼惺忪。
陶桃对助理说:“简先生醉了,你送他回家,陶醉我带走了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助理很是为难,“可是我不认识简哥家住哪儿啊……”
他又补充道:“对了,我方才回去的时候,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。程哥麻烦你亲自送简哥回家呢。他说这么晚如果简哥和陌生人回去的一定不安全,不管怎么说桃姐你……”
“够了。”
陶桃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唠叨,心中有几分烦躁。
“简先生,由我亲自送回去。”
“满意了吗?
陶桃开车车速极快,一路颠簸,毫不顾忌躺在后座的人还没有系好安全带。
汽车在跨江大桥上飞驰,沿路零星的灯火连成了绵延的光线,江水两岸的霓虹灯彻夜不息,金色的灯光将山城笼罩。
陶桃透过窗子,看着江边笔直又漫长的南滨路,忽然调转了方向。
南滨路旁,她停下了车。
夜晚江风鼓鼓,江水被一浪又一浪地卷起,拍打在岸上,碎裂成白色的泡沫。路边昏黄的灯光将人的影子拉长,深夜依旧不归的路人,他们的面容被灯光晕染地朦胧又迷人。
陶桃倚在栏杆边,江风吹乱了她的长发,吹皱了她的容颜。空荡安静的道路上,她的背影被衬托地孤独而瘦削。
“江边风大,注意身体。”
简亓将自己的外套脱下,披在了她的肩上。他走到了她的身旁,陪着她一同遥望着对岸,万家灯火。
陶桃没有回头,嘴上仍不忘讽刺:“怎么不接着睡了?简先生不是喝醉了吗?这么快就醒酒了?”
简亓揉了揉鼻子,勾了勾嘴角,透露着几分被拆穿的尴尬。
“果然骗不过桃姐。”
“起初我的确当了真。但是后来程以鑫的套也太明显了。”陶桃低着头,拨弄着指甲,“你们怎么就不怕,我当真是个铁石心肠的人,偏偏就把你一个人丢下了呢?”
简亓却笑了,露出一口小白牙。
“我认识你十几年,是友也好,是敌也罢。至少我敢说,你的为人,我比陶醉还要了解。你越是想表现得无情,越是因为你做不到真的无情。”
他这话说得极其笃定,分析起陶桃的为人,倒比本人还有几分自信。仿佛是料准了,他这个旁观者,比当局者看得更清。
他也的确做得极好,三言两语,一箭刺中陶桃闭塞的心门,偏要从这窄小的缝隙里,抠出一丝光来。
回应简亓的,是她的一声叹息。
她许久没这样毫无防备、坦坦荡荡地表现自己的犹豫和疲倦了。
“你之前说,看见实习生,会想起我们年轻的时候。”陶桃没头没脑接了一句。“可是我不一样。我只有看见你的时候,才会想起那个时候。”
“所以,我真的很讨厌看见你。”
简亓转过头看向她,她的发丝凌乱,侧颜被岸边的灯光勾勒,描摹出她高挺的鼻梁、饱满唇色。她此刻收敛了锋芒,目光朝下,长睫毛垂下,在白皙的脸上投下淡淡的影子。
她很动人。
即使她此刻说着“我讨厌你”,却好似说着情话一样动人。
而他只能在心里,这样简单又真切地赞美她。又有几分庆幸,此时此刻的陶桃,只有他能看见。
“你或许很讨厌年轻的时候。”
“可是我早已不年轻。”
简亓很想伸出手,为她拨去碎发,揉一揉她的脑袋。可是胳膊举在半空,却始终没有抬起的勇气。
“这十载光阴,它没有放过你,也不曾放过我。”
“我们终究会老去。因而当下的每一秒,比一切都值得珍惜。”
他为人踏实谨慎,因为不再有一往无前的年轻资本。过年归家,也会被家人逼着和毫无感觉的人相亲。深夜加班,也会在凌晨时看着空荡的房间叹息几声。
这世上唯一公平的,只有时间。
她会变老,他亦如是。
谁也逃不过。
“你说得对。我们不再年轻了。”陶桃望着对岸,江风渔火都倒映在她的眼眸,“而人越是年纪大了,越图个清静。你离开这三个月,我觉得很清净,这便是很好了。”
“既然先前是你说要放弃了。我虽不大懂你到底要放弃什么,但是简先生总得说话算数是不是?我们这样各走各的路,谁也别抢谁的。没有交集,便没有冲突,的确是好得很。”
这是她一贯说话的模样,决绝得不得了,冷漠得不得了。谁也瞧不见她眼底的光,谁也摸不着她的真心。
“陶桃。我认识你十几年。如果这样的话我还会再信,这十年折磨,才当真是我活该。”
简亓依靠在栏杆上,神色自若,没有被方才冷冰冰的话影响到一丝一毫。
他侧过头,视线里只有一个陶桃,满江的景色,都只是模糊的背景。
“你知不知道,你说违心话的时候,从不敢看着我的眼睛。”
陶桃不是完美的说谎者,尽管这几年见人说人话、见鬼说鬼话,她被磨砺地格外圆滑,但是不是面对着所有人,她都能拿出那份职场的专业素养来。那颗心跳得扑通扑通,眼前的人,偏又近在咫尺。
“陶桃,你能不能看着我的眼睛,再说一遍。”
“这三个月,你究竟过得如何?”
“这十年来,你又过得如何?”
简亓终于伸出手,将她两颊的碎发别到了耳后。
他的动作轻缓,温柔至极,歪着脑袋,与她离得那样近。他的眼睛里荡漾着碧波,浮光跃金。
陶桃缓缓转过了头,看向身旁的人。许是江风吹得极猛,将她的眼眶也吹得通红。
“我过得,一点都不好。”
近了会酸,远了却会痛。
即使彼此撕咬,也要同你纠缠下去。
不死不休。
“下车。”
陶桃戴着墨镜,语气冷淡。
简先生好大的派头,明明没醉,偏偏要她送回去才行。
“大晚上戴着墨镜开车,不安全。”
“你闭嘴。”
她态度极差。想起方才差点在这家伙面前掉眼泪,她恨不得脱下高跟下冲着对方的俊脸砸下去。
“你饿不饿,渴不渴?要不要上我家坐坐?吃碗泡面?”
简亓自从不再装醉酒,油嘴滑舌、臭不要脸的功夫,也一并醒酒了。
“我再说一遍,下车。”
虽然瞧不见,但是可想而知,桃姐的白眼定翻上了天。
简亓不情不愿地下了车,拉着车门,却不愿走,口中仍在叨逼叨:“你说都这么晚了,你一个妙龄少女独自回家,多不安全啊。你可以在我家暂时借住一晚,或者我陪你回家也OK。”
“嘭”!
陶桃俯身,亲自关上了车门,堵住了对方的嘴。
“你开车的时候记得慢点啊,路上没人也不能闯红灯啊。看见奇奇怪怪的男人一定要赶紧跑,你包里有防狼喷雾没,没有的话我给你……”
回答他的只有汽车尾气。
简亓站在原地,看着对方绝尘而去,双手插着腰,无奈地摇了摇头。弯了嘴角,竟噙着几分宠溺。
“这臭脾气还是没改。”
“不过,我喜欢。”
07
陶醉音乐工作室。
“曲子已经收得差不多了。到底是9首还是10首目前还在商榷。主打曲已经定下来了,但是词作改了几版都不是很好,时间目前还是宽裕的,我的建议呢,是再换一个作词人。”陶醉手上拿着一堆曲谱和歌词,摊开在陶桃的面前。
上个月月底,顾泽拒绝了深度发觉的帮助,拿下了选秀节目的季军。当初陶桃就明确告诉了他,这次的前三名全都有不同的公司在后面力挺着,他不打通打通关系,冠军基本是没戏的。但是顾泽却果断拒绝,坚持只凭自己的实力却闯一闯。
而陶桃虽然嘴上为他叹气,心里却十分宽慰。
季军虽不如冠军辉煌,但是顾泽积累的人气却不容小觑。陶桃也为了弥补着些许的遗憾,对他新专辑的制作更加上心,干脆亲自搬来了陶醉,事无巨细,她也一概监管。
“那就换作词人。我们不怕麻烦也不怕价高,但是凡事一定要做到最好,明白吗?”陶桃敲了敲桌子,说得豪气。
顾泽撅了撅嘴,说得委屈:“其实我之前给陶制作推荐了一个作词人,他词写得超好的。但是估计是看不上我一个新人,不肯答应。”
陶桃挑眉,觉得有意思:“哟,是哪位大家这么拽,连我陶桃的面子的不给?”
陶醉却笑了:“这个人啊,还就是冲着你的面子,才不答应的。”
顾泽和陶桃同时懵圈。
“那个人,是魏寒。”
陶桃闻言,登时了然。
而顾泽仍是不解,看着这姐弟二人的眼神交流,很是迷茫。
“行了。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吧。”陶桃很是坦荡,不拿八卦折磨自己的艺人,她说,“你是新来的,不知道。魏寒这人,跟我仇还不小。”
提起这事儿来,又不得不提简亓先生了。
魏寒是简亓的高中同学,二人是一个大学的。但是魏寒读的中文系,简亓读的商科。二人路子并不相同。
起初,魏寒的理想是成为一名作家,大学四年加研究生三年,写了不少文章,始终反响平平。偏偏他眼高手低,该考的证一个都没考,为人又固执刻板,当简亓已经进入深度发觉混得顺风顺水的时候,他还在四处投简历。
简亓就在这个时候搭了把手。
那个时候,他带了第一个艺人,就是程以鑫。他真的魏寒文笔好,便邀请他来给程以鑫的新歌写词。魏寒起初不过为混口饭吃,虽没写过词,但也勉强答应了。但谁知,偏偏这首歌出来后立马大伙,大街小巷传唱,不仅成就了程以鑫,也带着魏寒红火了起来,从此,魏寒便走上了写词的路。没过几年,魏寒便成了业界知名的金牌作词人。
苟富贵勿相忘。魏寒对简亓一直十分感激,简亓手下的艺人出专辑,十首歌有八首,都是魏寒填的词。
简亓的朋友就是他的朋友,简亓的敌人,因而也是他的敌人。
十年前,简亓和陶桃彻底闹翻。他们成了全公司都知晓的敌人。这魏寒也颇讲义气,对陶桃再没有过好脸色,只要是她手下的艺人,就别想让他填一个字。
陶醉摇了摇头,很是无奈。
“当初顾泽提到魏寒,我就知道他不会答应。但是都这么多年了,我以为他迟早会松口,便寄试着邀请了他。他起初只知道顾泽是个新人,对顾泽还颇有好感,demo都听了几遍了。结果不知道从哪儿得知了你是他经纪人,第二天就给我回了。”
顾泽听得目瞪口呆:“竟然……是这么回事儿啊……”
陶醉摇了摇头,却嘲笑起魏寒来:“这哥们还真是一根筋啊,都多少年了,还跟外头那群新人似的,真以为你俩水火不容呢。明明你和简亓哥……”
“我和简亓……怎么了?”陶桃歪着头看着自己的弟弟,嘴角带笑,目光却如刀般锋利。
陶醉立马改口:“……的确水火不容。”
陶桃满意地点了点头。
“新的作词人你尽管约,报我的名字就行。我顾泽等会儿还有个通告,现在得马上走。”她拎起包,领着顾泽朝门外走去。
说巧也不巧,偏偏简亓在这个时候进了门,两方人,撞了个面对面。
顾泽乖巧地给对方打了个招呼,陶桃却白眼一翻,装瞎一般径直走开了。
简亓倒也不恼,早已习惯了她特殊的打招呼方式,朝着他们的背影,还不停地挥手作别。
陶醉看着他,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。
“简哥,亓哥。怎么你俩,还是这样啊。我和程哥都那么努力了,你怎么一点进展都没有?”
“这样不是挺好的吗?”
当事人全然不在意的模样。
“好?我觉得你俩关系更糟糕了啊。”
“糟糕吗?”
简亓揉了揉鼻子,不禁笑了。
“你懂什么?”
“我俩啊,好得很。”
TBC